第(3/3)页 沈璃心绪一动,一时竟不知自己该做什么表情,而长久的呆怔之后,她竟默不作声地咧嘴笑了出来,心道:“行止啊行止,我还真的又被你捡到了啊,上天当真不仁,竟许咱俩如此孽缘!” 她四肢的玄铁钉已被尽数取出,伤口处裹着白色的布条,不是人界的布料,看样子,这布料当是从他衣服上撕下来的。四肢的伤口皆有凉凉的感觉,是已经被他治疗过了。 沈璃转过头,闭上眼,不再看行止,她怎么会不知道行止在想什么。他笃定,若是沈璃知道照顾她的人是自己,必定会立即要求离开,就像那天打开他的手那般决绝。 他们都那么清楚对方身上的责任,也都能猜到对方会做怎样的选择。 但是…… 行止未曾想过,碧苍王沈璃,并非无心之人,她……也会软弱,也会想要沉溺于温暖。 沈璃不睁眼,权当自己现在没看到这样的行止,权当自己方才的梦还在继续,权当上天仁慈,原谅了她这一刻的放下责任,不管不顾。 能不能……在伤好之前,让碧苍王不再是碧苍王,她愿只做沈璃,被一个声音沙哑沉默寡言的“渔夫”从沙滩上捡回了家,然后平平静静地过一段凡间日子。 沈璃听着行止缓慢地踏着脚步去屋外烧水,估摸着他快烧好水时,忽而自言自语:“今日倒是能视物了,不想你一个渔夫,家倒是布置得挺好。” 白色衣摆在门的一侧一闪而过,那人影倏地往旁边躲去,沈璃听到一阵丁零当啷的杂乱声响,想是外面的人慌乱之中,打翻了盆又洒了水,场面应当窘迫得紧。 沈璃等了好一会儿,外面也没个声响,但她却能想象到行止那副皱着眉头,摇头苦笑的模样。 真是令人……倍感舒畅。 沈璃侧头向里,弯了嘴角,还没偷乐够,便有人踏了进来,她转过头来,看见的却是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皮肤黝黑的青年,当真像是常年在海边劳作的渔民一样,沈璃眨了眨眼,听他用这几日她听惯了的沙哑声音道:“姑娘眼睛好了?” 沈璃将他上下细细打量了一遍。“我这五感,时好时坏,今日味觉、嗅觉、触觉都消失了,但却能听能看,还能说话,算是幸运的一日。” 青年眉头微皱:“为何会如此?” “具体缘由我也不大清楚。左右现在也无法,便先如此将就着吧。”沈璃盯着他的眼睛,道,“多谢公子将我四肢内玄铁钉取出,实在劳烦你了,沈璃本不该继续叨扰,但我现今仍旧动弹不得,恐怕还得托你照料几日。” 他轻描淡写地“嗯”了一声,随即坐下来,拿了个茶杯准备喝茶,但恍觉如今自己不该应得如此理所当然,他拿着茶杯的手一顿,琢磨了一会儿,轻咳一声道:“我每日要出海劳作,姑娘伤势重,前几日为照顾姑娘,我已耽搁了不少时间,这后几日可不能再耽搁了。” 沈璃微微动了动嘴角:“我给你一笔销便是。” “并非钱财的问题,而是逝水光阴,你耽搁的,可是在下的生命啊。”沈璃喉头一噎,心想自己就不该应他的话,哪承想她现在已用沉默相对,行止还是厚颜无耻道,“不如这样,先前姑娘应了在下一个愿望,然而万事总要成双成对的才好,你不如再应我一个愿望,如何?” “你要什么?” “在下现在便是说了,姑娘怕是也做不到,便先留着吧。如此我也可以尽心帮你养伤。” 沈璃侧头看了他许久:“公子原是如此话多之人。” “玄铁钉取之前,姑娘像个多说半句话便能气绝而死的人,我自是不敢多言。而如今……”他一顿,终是喝到了手中的茶,茶杯的杯沿掩盖了他唇边的弧度,“这不是为了诓姑娘答应我许愿嘛。” 便是沈璃不答应,他也不会将她扔出去,沈璃心里清明极了,但她却还是望着他的侧脸应道:“好,我承你双愿。只要沈璃力所能及,定助你达成所愿。” 他放下茶杯,唇边的弧度还是如往常一般,但只笑了一瞬,他稍稍转过头,背着沈璃,抿了抿唇,抹掉唇边的笑,道:“我煮了鱼羹,姑娘可要尝尝?” 沈璃点头,虽然,对今天的她来说,吃鱼羹与喝白水都一样…… 沈璃在这小屋里住了些时日,她的四肢伤得太重,好得比往常慢许多,她的五感也还是没有恢复,她告诉自己不要急,但每每吃饭都要人喂的时候,她便恨极了苻生,更重要的是…… “我要如厕……”沈璃硬邦邦地说出这话。 其实这事他们之前做过很多次了,只是之前不知道他是行止,沈璃只当是个普通渔民,回头伤好,杀了他便是,但现在知道是行止,其一,她伤好了也杀不了他……其二,她……好歹也还是会害羞的……其三,行止,他是神君啊,是该让人供起来的人,他本不该为任何人做这种事…… 在沈璃的思绪还在复杂争斗的时候,行止却习以为常地将放在墙角的夜壶拿出,他特地为沈璃改了改,方便她现在的身体使用,让她可以坐在上面。行止探手到沈璃的被子里,将她的腰带松了,然后把裤子往下拉了拉,沈璃的衣摆长,他先在被子里把她的衣摆理了理,然后才将她从被子里打横抱出,放在夜壶上,让她坐好,最后面不改色地出了门。 沈璃坐着调整了许久情绪,然后才放松了自己。但最后清理一事,她是打死也不会让行止来做的。拼着裂开伤口的疼痛,她自行清理好了,然后耷拉着脑袋喊道:“好了。”行止便又从屋外进来,再将刚才的事反着做了一遍。 他给沈璃盖上被子的时候,看见她手腕上有血渍渗出,他眉头微不可见地一皱,嘴角动了动,但最后却什么也没说。 每次这事之后,沈璃总要别扭一段时间。行止将她安置好了便将空间留给她,自己则去院子里,其实他没什么事要做,只是看着房间里发呆。 又过了些时日,沈璃勉强能下地走路了,她心头难免有些急功近利地想让自己能跑起来,只是她现在走两步还是会摔倒,碰见没有触觉的时候倒还好,也不痛,爬起来继续走就是,但触觉一旦恢复,她若是摔在地上,摔的地方不同,四肢关节可是钻骨地痛,饶是她再能忍,也要在地上缓个好半天。 而她每次在屋子里练习走路的时候,挑的皆是行止不在的时候。她已经够狼狈了,不能在别人面前,尤其是行止面前更狼狈下去…… 行止不在的时间越来越长,早上吃了早饭便不见人影,沈璃也日日不停地锻炼着四肢,但筋骨的恢复速度哪儿是她强迫得来的。 这日沈璃视觉没有恢复,她摸着桌子走,待走得累了,她想倒点水喝,摸到了桌上的茶壶,但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并不受自己的控制,她用尽全力想握紧壶柄,但却始终使不上力。 比恢复走与跑更难的是恢复手指的灵活度,那些细小的筋骨恢复不全,拿一个茶杯,握一双筷子,比走路跑步困难百倍。 沈璃此时有些陷入了执念,她拼命地想握住壶柄,但却一直无法成功,若是如此……若是如此,她以后还如何握得住枪,如何护得住族人?她手臂一碰,将旁边的茶杯碰倒在地,碎裂的声音如此刺耳。 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,沈璃心中有怒气,一挥手,将桌子上的东西皆拂了出去。“滚!” 门打开的一瞬,茶杯摔在门框上,碎裂的瓷片擦过来人的眉骨,血立时淌了出来。 而行止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,两步迈上前来,一把揽住快要摔倒的沈璃,将她扶到床边坐好,埋头的一瞬,眉间的血落了两滴在沈璃的手背上,看不见的时候,她的触觉总是比往常更灵敏一些。待他转身要去清扫地上的碎片时,沈璃却一把拽住了他的手。 行止回头看她,沈璃嘴角动了动,却一直没说出话来,但拽着他手的手指越来越紧,一丝也不肯放开。行止索性在她面前蹲下,微微仰头看她:“怎么了?” 沈璃沉默了许久,扭过头,微微耷拉了脑袋:“伤……伤到你了……抱歉。” 知道今天的沈璃看不见,他在她跟前轻轻笑开:“没事。” 饶是他如此应了,沈璃也没放手:“身体原因……我最近有些急躁。” “嗯。” 两人沉默下来,不知多久后,沈璃松了一只手,摸到行止的脸,伸出食指在他脸颊上戳了戳:“伤的这里?” 行止任由她的手指在自己脸上乱戳,也不给她指个地方,只笑眯眯地回答:“不是。” “这里?” “不对。” “这里?” “也不对。” 察觉到他好似在逗自己,沈璃微微一怒,狠狠一戳:“这里!”指尖传来湿润的感觉,但听行止一声闷哼。沈璃收回了手。“抱歉……戳到你眼睛了……” 行止一声叹息,握住了她的手,放在眉骨上。“是这里。” 好像流了不少血……沈璃问:“痛吗?” 行止沉默了一会儿,点头:“痛。”像被快刀割过一样,凉飕飕的痛之后又是火辣辣的痛,一如心里的感觉。 沈璃沉默下来:“我尽量……控制自己的脾气。” “不用控制。”行止轻声道,“在这里,不用控制。”他想让她肆意妄为。 发了通脾气之后,沈璃冷静下来想想,强求无用。她每天还是坚持练习,但却不再那般急功近利了,如此练下来,身体倒还恢复得快一些,而她的五感时好时坏,在没有触觉的时候,她便着重于练习视觉、听觉,没有听觉的时候,她的嗅觉便被锻炼得更加敏锐,不久之后,沈璃的五感倒出人意料地均有提高,这对沈璃来说,倒是塞翁失马了。 终是有一天,沈璃不用扶着椅子、桌子,自己也能稳稳当当地走路的时候,她突然想去外面看看,在毫无预计的情况下,她推开门,一步跨了出去。 便是这一步,让她看见了站在院子里的行止,他什么也没做,以一个海边青年的模样站在阳光里,静静地与她打了个照面。 他从来没有离开过。 他一直用他的方式无声地陪着她。 “我饿了。”沈璃如是说。 “我煮了鱼汤。” 很普通的对话,却让人心窝子也暖了。 (本章完) 第(3/3)页